POPPY SCARLET |
一条烂命,全随它去。 |
I
你在一个酒吧。很普通的小酒吧,放着柔和的爵士乐,年轻的男孩女孩挤在小沙发上谈笑。你安静地站在角落,有点疑惑,记忆中你前一秒分明还躺在一个心理诊疗所的房间床上。这时你看到了一个男人,看起来是那种无聊的上班族,下班回家路上顺路在酒吧喝上几杯消遣,没什么特征的长相,身形消瘦,有点驼背,他伏在吧台上,头埋得很深,右手似乎在摁手机。你碰碰你的斜挎包,隔着布料你感到了里面所放物体的形状,这时候你知道你要做什么了。你从角落走出来坐到男人身边。你显得实在太年轻了,吧台边的调酒师忍不住对你多看几眼,可能在思索你怎么进来的;中年男人也注意到了你,面带微笑地抬头问你成年了吗。你看到他说话时把手机息屏了放进上衣口袋。你也向他笑,说成年了,左手从包里掏出身份证给他看,你举得有点低,他得稍微低下头凑过来看,你右手顺势拿出手枪对着他的肚子扣下扳机,左手松开假身份证伸进衣兜拿走手机,你知道里面写着你的客户对头的交易暗号。
周围乱得要命,酒保打翻了托盘酒瓶掉下来发出尖利的碎裂声,酒水淌过玻璃碎渣滑倒一个女孩子的细高跟鞋,人们尖叫着往外挤。你半边身子都沾满了血,你知道人群中有人悄悄拔开保险栓瞄准了你,还隐约听到警笛逼近。这些声音让你难受地皱了皱眉,把手机迅速收好跑到窗边,窗外巨大的蓝色圆月无言悬挂。玻璃被镰刀砍碎了,碎片落下折射月光,黑发男人向你伸出手,你低头笑了一下拉住他,他抱住你往下跳,兜帽里漏出的碎发被风吹得糊在你脸上有点痒,你抬手拂开了,听见他抱怨说别乱动啊,你把头埋在他的衣领里感到安心。落地后他拉着你往旁边的巷子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镰刀偶尔在地上剐蹭出的声音,你感到有点头疼,像是有什么力量把你的灵魂从你的躯壳里扯开,但你仍然记起了在小巷镜头神父会在那里接应你们,明早七点你们和客户交接之后就可以取得酬金了;你还想到了更多,比如你们在临城有间小屋子,买的时候向神父借了点钱但下个月应该就能还清了,房间有点旧但你们尽力收拾得整洁,还在床头柜上放了合照,就如同每一个普通家庭一样。他拉着你一直跑,风敲打你们的耳膜,你闭上眼睛觉得你们仿佛就能这样随风而去。一直这样跑下去好了,你想着。周遭一切都安静下来,风声也静下来了,唯有右手传来实感将你稳定在这片大地上。但又有隐约的敲门声从远处传来,那股抽离灵魂的力量又强烈起来,你猛地睁开眼睛。
心理医生同往常一样前来叩响Rachel Gardner的房门,她将门敞开一半,看见女孩蜷缩在床边,盯着攥成拳的右手。医生没有太在意,问道:“准备好进行今天的谈话了吗?”
女孩低着头,半分钟后她缩回右手,轻轻地应了声,好的。
II
Jones医生在我对面坐下,抿了口茶。她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也十分得体,看起来是位优雅温柔的漂亮的年轻女性,因此她面容中透露的难过不免也让我随之也有些伤感。
在数次联系之后我终于争取到了对这位医生的采访。我已经受够了靠便宜吐司勉强饱腹的日子,希望能从这个对这段时间再次重返人们视线的备受瞩目的连环杀人魔的探秘的点子中好好敲上一笔。一个拿着镰刀的疯子半夜闯入医院带走了一年前与她纠葛不明的小女孩后留下一滩血迹和一把小刀后从警察的层层包围中人间蒸发,这件美妙的离奇的案件已迅速成为大伙茶余饭后的谈资。杀人魔事件中的女主角,受害人,小女孩Rachel Gardner在被越狱的Isaac Foster拐跑前在Jones这接受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我想这里是最大限度接近那个故事的地方了。
“Rachel……我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是个好孩子。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子呢,那双蓝色眼睛更是令人印象深刻,是的,你在电视上见过,对吧?经历这么多悲惨的事情对她来说真是太不公平了,她本该和其它孩子一样,有个幸福的家庭,和小伙伴在公园里玩耍说笑。但她却一直都那么苍白,几乎不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好像并不是真的活着一样……一个孩子不该是这样的。”
“嗯,我也觉得应该是那个杀人魔导致的心理阴影,他把她抓进那栋废弃大楼后应该对她实施了什么可怕的迫害吧。那个孩子已经似乎是什么也不关心了,却时常会向我问起他来。她叫他Zack,我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指谁,后来我问她是不是就是Isaac Foster,她点头了……谈起他时害怕吗?……我说过这孩子从没有什么表情,所以我也看不出来。但我觉得她是害怕的,为了让她走出这段阴影,我总是岔开话题尽量避免谈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那孩子这时候就看起来稍微有点失望。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大概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医生吧,我常常自责,我似乎从来没真正懂过她,她直到最后也都没有对我敞开心扉。我真心希望她现在还活着,我听见声响闯进房间后只留下了一地狼藉……我当时实在恨死了那个杀人魔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不放过那个孩子。可是有时我又觉得……”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脸上露出迷茫疑惑的表情,眼圈也红了。
“医生?”
“……我们心理医生总是希望病人能得到幸福,能平安顺利地成长,恋爱,结婚生子,我们希望能让他们回归普世的快乐中来……可是有时我又觉得,他们认为的幸福真的是我们能够揣度的吗,在我们试图与他们交换价值观的时候,我们其实……很多时候,我感到Rachel不过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而已,我是没法留住她的,也许对于她而言那个杀人魔才是同类,我……”
“——医生,您还好吗?您语无伦次了,先喝口茶缓一缓吧。”
“没事,我还好。”Jones低头抽噎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语调。“不用担心,忘了我之前说的话吧,遇见Isaac Foster真是Rachel Gardner的大不幸啊。”
Ⅲ
天气突然转凉,下雪了。窗外枝头上还有几片黄叶苟延残喘,尖端凝结着一点冰晶,Rachel Gardner的目光随着压在枝头的雪堆一起难以抵抗重力地降落。医生一如既往地以一些简短的问题开头,例如昨晚睡得好吗,她也就简短地回答睡得很好。医生给她们两人泡了热茶,之后便开始长篇大论的谈心了。Rachel眼神落在医生细长的眉角,她的声音逐渐从她的世界里消散,被落雪的声音带走了。偶尔她仰卧在床上的时候会试着回想医生对她都说了些什么,但发觉自己确实是半点都没听进,她几乎要感到一点愧疚了。她其实睡眠并不好,常常整夜醒着,不过这些并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往往只有失眠的时候是有趣的,有时还会出现幻觉,她想起昨晚所见的场景,Zack与她浑身浴血在小巷里狂奔,又或者这并非是幻觉,是神明想透露给她的未来;那么这代表什么呢,如果未来或者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她和Zack有了房子工作,她应该对此感到期待吗?她思考了一会仍然没有得出结论,她目前唯一的愿望仍然仅有Zack能带给她死亡而已。她不知道他进了监狱后怎样了,医生对这一切都闭口不谈,也不会让她接触有关的电视节目或广播,而她也没有什么别的渠道了。不过这样也好,再也不见也没关系,结局就停在窗外悬挂一轮蓝色圆月的那栋大楼里吧,他们之间的约定她会一直小心保存好的,直到死亡将他们结合。
如果未来或者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她和Zack有了房子工作,她应该对此感到期待吗?在漫长的楼梯上奔跑时Ray问他,如果我们没有来到这个大楼,我们还会相遇吗。这只是一个突然的想法,她并不觉得Zack听进去了,也不那么在乎答案。可他还是回答了,鬼知道为什么她说什么他都听。他先鄙夷了一下她的奇怪想法,然后回答说,如果他们没有来到这个大楼,那么也许她也没有一对神经父母,也许某个老头把他捡回去后也没有死,那么他某天一定会出去帮忙买点食物什么的,而她会和父母一起出门采购,在市场上会有个缠着绷带的怪小孩看她不爽撞她一下,所以他们仍然还会相遇。她觉得这简直是她听过最愚蠢的故事了,但却因此莫名地感到安心,仿佛能就此相信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力量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一样。
仿佛即使就在现今这个时间线上,他前来杀死她的日子也指日可待。
回房间的路上Ray瞥了眼窗子,这是个十分晴朗的夜晚,澄澈的天空中稀少的几颗星星闪烁,饱满的圆月给了她几分亲切感。她这时还不知道几个月后的同一个日子的晚上,有个男人会打碎窗子背着月光向她伸出手。
Ⅳ
所以他们仍然还会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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